唐僧的四个幻象与司法者的朝圣之旅

——趣说西游之十八

如果唐僧是一个至圣的完人,那么逻辑上就无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佛祖既然全知全能,认定了唐僧是一个完人,还装模作样地考验一番,岂不是太无聊了?唐僧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他是完美的,而在于他以一个不完美的肉身凡胎,却可以坚守理想信念,克服欲望的诱惑,扛住生活的重压,最终完成打怪闯关的任务。

观音大士奉如来佛旨,在东土大唐选定唐僧作为取经人,还为他选定了四个徒弟以辅佐之。按照小说的描述,唐僧是堂堂中华美男儿,眉清目秀,器宇轩昂。但是,观音大士亲自定的四个徒弟,都不是人而是妖。除了幻化成白马的小白龙,其他三个徒弟,一个雷公脸,一个猪头脸,一个晦气脸,与英俊伟岸的唐僧形成了强烈的相貌反差。

也许这样的安排有佛法上的深意,也许这样的安排是吴承恩先生追求戏剧化的写作手段。不过,小说的深意或许不止于此。其实,小说中安排四个妖怪作为唐僧的徒弟,是因为这四个徒弟是唐僧的四个幻象,而每一个幻象都是唐僧的一个侧面,四个幻象共同构成了一个丰富又立体的唐僧。

孙悟空是唐僧理想的幻象。理想是丰满的,天马行空的。孙悟空代表了唐僧心中的理想,用小说里的概念,称之为“心猿”。他铜头铁身,火眼金睛,善使七十二般变化,会驾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而且,他长生不死,无不良嗜好,有大勇气,又有大智慧,就是电影里描述的“驾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谁不想化身为这样的美猴王呢?

猪八戒是唐僧欲望的幻象。猪八戒胆小市侩,好吃懒做,贪财恋色,遇到妖怪,象征性地打一打,一旦打不过,就嚷嚷着要分行李回高老庄做高家的上门女婿。这些,都是不同欲望的反映。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将人的欲望分为好奇心、食物、道德感、恐惧、荣誉、厌恶、性等基本类型。而猪八戒正是这些欲望负面的代表,可以说,猪八戒集中反映了人性的弱点。不过,对这样的猪八戒,小说中的唐僧并不讨厌,相反对他还多有亲近,这昭示了人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欲望。

沙和尚是唐僧生活的幻象。人离不开物质生活,即便是唐僧这样西去取经的方外之人,也不能舍弃如来佛祖所赐的锦襕袈裟、九环锡杖,唐王所赐紫金钵盂,以及跨府过州的通关文牒等等。这些构成了理想的负担,因为它们是唐僧不得不依赖的生活。《西游记》的故事里,为了找回行李重返妖洞的故事并不少。所以,沙和尚一肩所挑者,正是唐僧不得不面对的“柴米油盐”。

白龙马是唐僧意志的幻象。现实是骨感的,脚踏实地的。任何丰满的理想,都需要跬步行之以达千里。与孙悟空盖世英雄的形象不同,白龙马虽是西海龙王之子,但是龙王行旱路,可谓举步维艰。在小说中,白龙马几乎是一个跑龙套的存在,宝象国的故事里,他化身为一个宫女欲杀妖怪救师父,结果被妖怪识破,好好的屁股被打了个乌青。可是,这不妨碍他驮着唐僧一步一蹄,走过了十万八千里的山山水水。

所以,唐僧虽然是观音大士点化的取经人,但他同样也是一个交织在理想与现实,挣扎于欲望与生活的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唐僧,像极了追求正义的司法者。

波斯纳有一本关于司法者的著作中,就指出了司法决定的形成并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逻辑与法律冷冰冰的推理,而是包括了司法者的知识储备、成长经历、生活态度、性格偏向等等因素。波斯纳是法律经济学的巨擘,他运用法律经济学的方法进行的实证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可靠的。司法者也是人,他们当然心中充满了公平正义的理想,“为了正义,哪怕天崩地裂”;他们也需要为理想的实现付诸万水千山的辛苦,“5+2”与“白加黑”的加班加点。他们同样也有种种的弱点与不足,要面对父母妻儿,柴米油盐的生活。但是,这就是真实而立体的司法者。

如果我们的结论仅限于此,那这番探讨也许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认识到猪八戒和沙和尚就是“眼前的苟且”,孙悟空和白龙马是“诗与远方的田野”,只不过能得到些微读懂吴承恩深意的小小窃喜。

白描现象的目的,当然是要确定如何因应。如果唐僧是一个至圣的完人,那么逻辑上就无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佛祖既然全知全能,认定了唐僧是一个完人,还装模作样地考验一番,岂不是太无聊了。唐僧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他是完美的,而在于他以一个不完美的肉身凡胎,却可以坚守理想信念,克服欲望的诱惑,扛住生活的重压,最终完成打怪闯关的任务。从一个“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而被佛祖贬去真灵,转生东土的凡人,到被佛祖加升大职正果的旃檀功德佛。这才是他西天路上历经劫难的价值和意义。

同样,司法者也不是完人,他的知识储备、理论素养、经验、阅历、直觉,甚至生活环境、家庭负担、性格偏好等因素都可能会影响其作出的司法决定,这是客观存在的,也是不能无视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司法者要有意识地克服上述因素的影响。

如同唐僧西去灵山大雷音寺是为了朝圣一样,司法者的职业之旅也是朝圣之旅,只不过,他所朝拜的不是菩萨神仙、西天极乐,他要朝拜的是守护人民的正义殿堂。当这些司法者穿越事实的迷雾,走出规则的泥潭,抵住利益的诱惑,扛住生活的重压,用一个又一个案件描绘法治的信仰,他们一样也会得到正义的册封。

关键词： 唐僧的四个幻象与司法者的朝圣之旅